洛蒼看見了一隻貓。

更準確而言,她是在一個不能呼吸的夢境中猛然驚醒,然後將不知何時壓在自己臉上的三花貓嚇得跳至地面後,她才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早上,而她又不小心在工作檯睡了一夜。她伸直痠軟的腰,打著呵欠從工作檯後方站起,那隻三花貓在地板轉了幾圈,又從門板下的小門跑出去。洛蒼沒攔牠,她猜三花貓只是來叫她起床而已……開玩笑的。

她的視線順著三花貓向上看去,洛蒼注意到門外已經有客人在等她,那是諸葛先生。他如平常那樣一襲青色的長袍與馬褂,一手捧著一本書,另一手則是他今日帶來要請她縫補的衣物。諸葛亮向她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也揮了揮手,但很快就僵住身子。洛蒼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已經錯過開店時間,並且諸葛亮顯然在門外等了許久。她趕忙打開門邀他入內休息,洛蒼從未如此慶幸自己事先在門外放置長凳,而後她想起自己尚未漱洗、儀容邋遢,瞬間紅了臉,快步往後院走去。

諸葛亮倒是好脾氣,朝著她的背影說了句不急,卻不想洛蒼步伐聞言踉蹌了下。他很快壓下忍不住彎起的唇角,卻沒來得及掩住自己的笑聲。他猜她應該聽見了,否則怎會愈瞧愈像是落荒而逃。

洛蒼確實聽見了,但也只能低下頭加快腳步。諸葛先生的性子有時促狹得很,那句不急除去安撫以外,又像是刻意揶揄。說來與先生相識似乎也有一段時日,諸葛先生約莫是在一年前來這兒的外地人,具體原因無人知曉,但沒過多久巷尾雜貨店的小女孩就說學堂新來了個叫做諸葛的教書先生,想是在這安定下來了。

諸葛先生向來關照她的生意,在洛蒼意識到他實際上是自己的常客時,他已經來找自己縫補過好多回衣服了,但怪的是最常被他帶來修補的是一件布料不斐的軍服。洛蒼不知道這是諸葛先生的衣物,抑或是代人送來縫補,但她覺得諸葛先生看上去的確不像是軍人,那麼應該就是後者──就如那小女孩口中所說,他就是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對吧?她試圖壓下自己微妙的直覺,卻也不否認諸葛先生才智顯然聰慧過人,加上那件軍服的布料明顯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那麼認識這件軍服主人的他,似乎也並不普通。

但洛蒼喜歡接諸葛亮的單子。他不似其他客人總是將衣服留在店內,等待數日後才過來領,諸葛先生總是加價讓她當日完工,誰會與錢財過不去呢?何況諸葛先生總是在剛營業時便過來,也不至於讓她真的需要在打烊後繼續趕工。這時諸葛先生往往會坐在店內的休息區安靜看書,有時是古詩詞文選,有時是現代思想,有時是印有西洋文字的書……她猜他可能在國外留學過,但不論如何,洛蒼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面容生得俊俏,撐著頭倚在窗前讀書時竟也無意替她招攬了些顧客入內瞧起架上的成衣。

不過在早晨剛開店時大多還是冷清,尤其多數人都習慣在秋天時下訂棉襖,所以在冬日更鮮有人來訪,何況南方的冬天理應不比北方寒冷,卻因濕氣豐沛而使得那冷可謂是凍到了骨子裡,是既濕又冷的黏膩,在這樣的天氣下連街上的行人都少了些。

熟稔起來後,在閒暇無事時洛蒼也會同諸葛先生聊上幾句,就像方才諸葛亮打趣她。現在他見她換了身衣服回到前院,便上前將軍服交給她:「洛裁縫,仍是麻煩妳縫補這一件了。」

「哎,客氣了,倒是我又要麻煩先生檢閱我的註解。」她笑著替他泡了杯熱茶,又將一本詩集交予他之後才接下那件軍服回到工作檯後方。軍服上的血漬似乎比上次相比又多了幾處,尤在胸腹那片區域的汙穢明顯用力被人蹭過幾次,甚至連布料都稍微褪色,足見搓洗的力道不小。哪怕這些破損都是幾道小口子而已,但結合血跡遍布的區塊,想來都是傷在人體最為脆弱的地方。布料數次縫縫補補,愈發遮掩不住,也不知這件軍服的主人遇過多少次危險。